第 16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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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 章
回到自己的安寧處，婁滿推開院門發現宴尋憶還沒回房，衣著單薄坐在廊下，見她來了，起身迎過來。
婁滿問：“什麽時辰了，你怎麽還沒睡？”
他卻道：“已過了亥時，姑娘不回來我睡不著。”
見婁滿腳步虛浮，宴尋憶忙上前扶住，寒風裹著濃濃的酒氣，直往他鼻腔裏鉆。
婁滿自己能走，路上和楚清染擠到一起，是擔心楚清染摔倒。
不過現在被宴尋憶扶著，她倒是也沒推開，偏頭看一眼，說：“晚上不必等我，你一個男人，還能照顧我脫衣入寢不成？”
宴尋憶低聲一笑，道：“外面冷，姑娘畏寒，還是先回房吧，我端來熱水好讓姑娘洗漱。”
婁滿由他把自己送回屋子裏，眼中浮出笑意，不加掩飾：“身邊多個人的確不錯。”
宴尋憶聞言偏頭看向她，又點了兩根紅燭，暗黃燈光下更顯面容柔和。
婁滿頭有些暈，宴尋憶出去燒水的時候，她就趴在桌子上靜靜等著，動也不想動。
宴尋憶很快就把熱水端了進來，沾濕帕子遞給婁滿，動作可謂是溫柔，眼底情緒稍淡。
婁滿輕輕擦掉眼角紅妝，沒了緋色陪襯，眉眼更顯薄情寡義。
想到剛才在路上遇見的怪人，她忍不住和宴尋憶呢喃：“我和楚清染回來時，遇到一個......嘖......”
婁滿欲言又止，宴尋憶追問：“遇到了什麽？”
婁滿坐在菱花鏡前，拿掉頭上珠釵，梳開發髻，面容有些困解，“想來十之八九是仇人，來者不善，不過最後卻沒向我動手，陰陽怪氣我兩句便走了。”
宴尋憶靜靜聽著，站在她身旁，幫她把歸置好珠釵首飾，又擡眼看向菱花鏡，與婁滿四目相對，“姑娘認得他嗎？”
婁滿揉了揉腦袋，“眼熟，但我不記得何時同他打過照面。”
宴尋憶蓋上玄木鑲金的首飾盒，溫柔地笑笑，“既然姑娘不認得，那就說明不是什麽大人物，無需掛懷。”
婁滿點點頭，覺得他言之有理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難為你陪我洗漱解悶，快去休息吧。”
宴尋憶應聲離開，也帶走了那盆已經溫涼的洗臉水。
他將婁滿房門關上的那一刻，臉上的笑容盡數消失。
透過窗子隱隱看到少女的倩影，她慢悠悠從菱花鏡前起身，熄了燈，連那點微弱泛暖的光亮也沒有了，周遭更加森涼漆黑。
夜裏的寒風吹到宴尋憶身上，他無所顧忌，步伐沈穩，一步步走下臺階。
*
婁滿離開洛青城之前，去看了看蓬溪，那個做盡惡事被壓在鎖妖陣中的女妖。
她本是朱離鳥一族的小公主，有實力，有野心，奈何上面有個法力高強，壓她一頭的姐姐，使得她與王位失之交臂。
她自是不甘心，翻天覆地鬧出一番動靜，後來因結黨營私，殘害同族，被她姐姐封印在五雀山，每日被鎖妖鎮折磨地苦不堪言。
五雀山底下三百米寒洞，便是蓬溪容身之處。
蓬溪身體騰空，四肢被鐵鏈綁在兩根大柱子上面，她緊緊閉著眼，鎖妖陣的陣法抽在身上，受著千刀萬剮的痛苦，脆弱不堪一擊。
聽見走動的聲音，蓬溪緩緩掀開眼皮，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睛空洞無神，她看到婁滿以後，費力的勾了勾嘴角，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笑。
“是你啊。”
這裏是寂靜之地，特別微小的聲音都暴露的清清楚楚。
婁滿心中酸澀不已，看著她如今淒慘無比的樣子，萬分痛惜。
換做別人做下惡事得了惡果，她只會覺得罪有應得，可若換成了自己人，即便說不了什麽，也會暗暗心疼。
都已身處無間地獄，再怎麽安慰也是徒勞。
婁滿問：“關了這許多年了，你可有悔過之心？”
蓬溪不答，喃喃道：“你有多久沒來看我了？”
婁滿嗓音低啞，“我們八年沒見過面了。”
蓬溪又笑了笑，“那麽久了，我還以為連你也將我忘了。”
婁滿聞言，平靜的反常，心如止水一般，將她忌諱的事情道來，“我不來看你......是因為我在替我師父守孝。”
蓬溪頓了頓，像是一時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，半響才問：“什麽時候的事？”
婁滿垂眸，異常冷靜：“七年多了，她為我而死，就連最後一刻，也在為我謀生。”
蓬溪驚愕不已，現在怕是道一句節哀也晚了。
婁滿自顧自地笑道：“她都死了七年了，我才知道殺了她的人就在我身邊，你說可不可笑？”
蓬溪心中又是一驚，“婁仙師是被人害死的？她乃仙門第一人，怎麽可能......是誰害了她？”
婁滿笑笑，聲音淬了冰一般讓人打顫，“告訴你有什麽用？你又幫不了我，反倒還要我來幫你。”
蓬溪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，沒來得及問，又聽見她說：“我沒同你說過，其實我生為仙胎，只因被人覬覦這副神骸，差點丟了性命，我師父為我擋下災禍，她臨死之前，在我身上種了一道九天鎖。所以現在我想和那賊人同歸於盡也做不到，只能等破了九天鎖，才能將他挫骨揚灰。”
沈靜良久，誰也沒再開口，蓬溪忽然笑了起來，笑得身體顫抖，眼底一片瘋狂。
“怪不得老天爺讓我們結金蘭，你我的遭遇，還真是一樣的可憐滑稽。”
婁滿輕輕搖頭，“錯了，我是無端突來的災禍，你是自己作出來的。”
蓬溪的笑聲戛然而止，此刻竟然還能與她說笑，“若不是不能，我定要追著你打上一頓。”
婁滿飛身上前，定在蓬溪面前，伸手理理她淩亂的發絲，動作溫柔到不可思議，“你怕是再也沒機會了。”
蓬溪聞言蹙起眉，她知道婁滿是不會奚落她的，了當地問：“阿滿，你究竟為何而來。”
婁滿笑彎眼，“自然是來救你的呀，我好歹是個野神仙，若自爆魂體，震碎一個法陣應該不是什麽難事。”
蓬溪聞言怒目而視，不可置信厲聲道：“你瘋了！”
婁滿卻問：“你不想出來嗎？”
蓬溪一怔。
“想，我是想，特別想。”她直勾勾盯著婁滿，神情癲狂而認真，“可我不想用你的死來換取自由，你不是神軀嗎？苦修幾十年，我不信你救不出我！”
婁滿久久不應，蓬溪頓感頹廢，“阿滿，要是沒了你......我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“我等不了。”
婁滿只這一句。
她若一意孤行，除了死在七年前的那個人，任誰也勸不動。
她茍且偷生換謝奎再快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，光是想想，婁滿就接受不能。
謝奎已經快兩百歲了，還能再活多久？一百年？兩百年？皆時再讓他死，還有什麽意義，婁滿一刻也不想等。
婁滿輕嘆一聲，“我怕再回來就沒時間了，你耐心等上幾個月，十年都過去了，也不差這點功夫。”
婁滿退後幾步，化出成千上萬片仙葉，盡數隱入支撐洞穴的兩根大柱子裏面，昏暗的洞中浸滿瑩瑩綠光，十分刺目。
蓬溪睜不開眼，隱隱瞇著。
過了三刻鐘有餘，婁滿終於把法陣布好，如此大工程動用了幾層力，森寒的環境裏，竟讓畏寒的她生出些細汗。
婁滿神色寡淡，蓬溪卻品出溫柔。
“蓬溪，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，你知道的，我不想你作惡。被囚九年，每日受盡割肉挖骨之苦，也償還不完被你害死的無辜性命。可惜，人心是偏的，我心中刻盡仇恨，既要尋仇，卻也牽掛被別人恨透的你。你害死的那些人，他們的家人又何嘗不是一個個我，我與他們感同身受，卻要行背道而馳之事，現在......我也是個惡人了......”
“蓬溪，你好自為之，好自珍重。”
說罷，婁滿不等她言，飛身離去。
鎖妖陣讓蓬溪吃盡苦頭，十年中，她已經對痛麻木了。婁滿走後，知覺好似漸漸覆蘇，尤其一顆心，像是被無數毒針刺過，痛的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婁滿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，大概也認為她罪有應得，但道德和情意之間，終究還是與她的姐妹之情占了上風，昧著良心幫了她。
蓬溪的父王母後已經離世，唯一的姐姐感情淡薄，直到九年前，更是連丁點的情意都消失殆盡。她的奴才下屬，在她失勢之後，各個跑的比兔子還快。
除了婁滿，她真的什麽都沒了，再沒一個人會念著她了。
陰森森的寒洞裏，笑聲淒涼得可憐。
......
當壽命期限顯露出來，方覺一刻千金，婁滿不原在洛青多待，回到聽雨閣接宴尋憶離開的時候，楚清染滿是不舍。
婁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舍不得自己，還是舍不得宴尋憶那張臉。
臨走前，她看見楚清染黏在宴尋憶臉上都快要拉出絲來的眼神，確定楚清染不是舍不得她。
好像也不全對，下一刻在楚清染一句一句的叮嚀中，婁滿又覺得他對自己也是不舍的。
只不過比起自己，楚清染更舍不得宴尋憶的那張臉，因為還沒看夠，正在盡頭上。
婁滿足踩綠葉，載著宴尋憶飛過一座座城池，忍不住道：“說句實話，其實跟著楚清染要比跟著我好過多了。”
下一秒她便接收到宴尋憶略帶幽怨的目光，婁滿心虛笑笑：“好了，我不說了。”
她其實覺得蠻有意思，原來在宴尋憶心裏，跪著當奴才，要比躺著當主人更好。
整整半個多月，他們才來到東都，原本不需要那麽長時間，只不過婁滿在半道上落了幾回腳，顧著觀光游玩。
在東都落腳之後，又在客棧住了大半個月，婁滿才找到合自己心意的宅子。
小了點，兩個人住也算寬裕，勝在裝橫精致，原主人精心打理地好。
錢貨兩訖後，婁滿將原主人送出門去。
她自己在院子裏轉了轉，看向屋檐下的宴尋憶，新奇道：“我還從未住過這樣的宅子，四面八方隔著兩道墻就是一戶人家，人擠人，房擠房，跟馬蜂窩一樣。”
宴尋憶猜測：“這宅子怕是都比不上姑娘家中的一個臥房大吧。”
婁滿揚眉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宴尋憶道：“聽雨閣裏那間臥房已經足夠寬敞了，只比這宅子小了一點，姑娘卻依舊嫌小。您選了這個宅子，其實讓我有些意外，您明明沒有在此定居的想法，看中這宅子，人家一句只賣不租，您就真的買下來了。”
婁滿微瞇眼睛，“你該不會嫌我浪費錢吧？”
宴尋憶笑道：“不敢不敢，屬下一日三餐，衣食住行，全靠姑娘照拂，豈敢造次？”
婁滿哼了一聲，“知道便好。”
“只是......姑娘連聽雨閣那般寬敞的住處都嫌小，怎麽如今想蝸居在此了？”
婁滿笑了笑，語氣溫和安靜，“我師父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，我想過過她小時候的生活。”
很小的時候，她便有這個想法，只不過一直未能實施，人生將至，她不想留下遺憾。
“姑娘......”
被人這麽親昵繾綣的喊了這麽一聲，婁滿不由楞了楞神。
寬大而溫暖的掌心落在肩頭，婁滿回過神，退後一步偏開宴尋憶的手。
看著他局促不安又略帶羞澀的表情，婁滿不以為然。
她笑笑：“你在家收拾一下吧，我出去逛逛，也好置辦些東西。”
宴尋憶面如常色，順從地應了聲好，他將她送出門外，遠遠目送她離去才回到宅子裏。
婁滿對他有意無意的試探，沒放在心上，也不點明。
宴尋憶面若冰霜，撚了撚剛才觸碰婁滿的手，眉宇間凝著濃濃郁色。
婁滿怕是也早就看穿了他的本性，只是不在意。
連他自己也不清楚，一次又一次試探她做什麽。
許是壓抑太久，許是於心不甘。
宴尋憶自知自己不是什麽人間正道，被人告知靈根殘缺與仙道無緣時，他就已經把心放到歪門邪道上，認真專研了幾年，可惜，仙道需要天資，邪道亦是如此。
說來可笑，宴尋憶歲惡念叢生，卻註定與邪無緣，他參透邪術詭道，卻無法修進。
就在他已經認命的時候，天資卓越卻又不思進取的婁滿，忽然降臨在他身邊。
這個心無大志，每日只知取樂的人，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他碾碎。
說不嫉妒，這怎麽可能？每每夜半轉醒時，宴尋憶牙都快咬碎了。
惹不起，躲不起，偏得跟這人綁在一起，哪天她心情不對頭了，直接把他當物件似的送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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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自己的安寧處，婁滿推開院門發現宴尋憶還沒回房，衣著單薄坐在廊下，見她來了，起身迎過來。
婁滿問：“什麽時辰了，你怎麽還沒睡？”
他卻道：“已過了亥時，姑娘不回來我睡不著。”
見婁滿腳步虛浮，宴尋憶忙上前扶住，寒風裹著濃濃的酒氣，直往他鼻腔裏鉆。
婁滿自己能走，路上和楚清染擠到一起，是擔心楚清染摔倒。
不過現在被宴尋憶扶著，她倒是也沒推開，偏頭看一眼，說：“晚上不必等我，你一個男人，還能照顧我脫衣入寢不成？”
宴尋憶低聲一笑，道：“外面冷，姑娘畏寒，還是先回房吧，我端來熱水好讓姑娘洗漱。”
婁滿由他把自己送回屋子裏，眼中浮出笑意，不加掩飾：“身邊多個人的確不錯。”
宴尋憶聞言偏頭看向她，又點了兩根紅燭，暗黃燈光下更顯面容柔和。
婁滿頭有些暈，宴尋憶出去燒水的時候，她就趴在桌子上靜靜等著，動也不想動。
宴尋憶很快就把熱水端了進來，沾濕帕子遞給婁滿，動作可謂是溫柔，眼底情緒稍淡。
婁滿輕輕擦掉眼角紅妝，沒了緋色陪襯，眉眼更顯薄情寡義。
想到剛才在路上遇見的怪人，她忍不住和宴尋憶呢喃：“我和楚清染回來時，遇到一個......嘖......”
婁滿欲言又止，宴尋憶追問：“遇到了什麽？”
婁滿坐在菱花鏡前，拿掉頭上珠釵，梳開發髻，面容有些困解，“想來十之八九是仇人，來者不善，不過最後卻沒向我動手，陰陽怪氣我兩句便走了。”
宴尋憶靜靜聽著，站在她身旁，幫她把歸置好珠釵首飾，又擡眼看向菱花鏡，與婁滿四目相對，“姑娘認得他嗎？”
婁滿揉了揉腦袋，“眼熟，但我不記得何時同他打過照面。”
宴尋憶蓋上玄木鑲金的首飾盒，溫柔地笑笑，“既然姑娘不認得，那就說明不是什麽大人物，無需掛懷。”
婁滿點點頭，覺得他言之有理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難為你陪我洗漱解悶，快去休息吧。”
宴尋憶應聲離開，也帶走了那盆已經溫涼的洗臉水。
他將婁滿房門關上的那一刻，臉上的笑容盡數消失。
透過窗子隱隱看到少女的倩影，她慢悠悠從菱花鏡前起身，熄了燈，連那點微弱泛暖的光亮也沒有了，周遭更加森涼漆黑。
夜裏的寒風吹到宴尋憶身上，他無所顧忌，步伐沈穩，一步步走下臺階。
*
婁滿離開洛青城之前，去看了看蓬溪，那個做盡惡事被壓在鎖妖陣中的女妖。
她本是朱離鳥一族的小公主，有實力，有野心，奈何上面有個法力高強，壓她一頭的姐姐，使得她與王位失之交臂。
她自是不甘心，翻天覆地鬧出一番動靜，後來因結黨營私，殘害同族，被她姐姐封印在五雀山，每日被鎖妖鎮折磨地苦不堪言。
五雀山底下三百米寒洞，便是蓬溪容身之處。
蓬溪身體騰空，四肢被鐵鏈綁在兩根大柱子上面，她緊緊閉著眼，鎖妖陣的陣法抽在身上，受著千刀萬剮的痛苦，脆弱不堪一擊。
聽見走動的聲音，蓬溪緩緩掀開眼皮，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睛空洞無神，她看到婁滿以後，費力的勾了勾嘴角，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笑。
“是你啊。”
這裏是寂靜之地，特別微小的聲音都暴露的清清楚楚。
婁滿心中酸澀不已，看著她如今淒慘無比的樣子，萬分痛惜。
換做別人做下惡事得了惡果，她只會覺得罪有應得，可若換成了自己人，即便說不了什麽，也會暗暗心疼。
都已身處無間地獄，再怎麽安慰也是徒勞。
婁滿問：“關了這許多年了，你可有悔過之心？”
蓬溪不答，喃喃道：“你有多久沒來看我了？”
婁滿嗓音低啞，“我們八年沒見過面了。”
蓬溪又笑了笑，“那麽久了，我還以為連你也將我忘了。”
婁滿聞言，平靜的反常，心如止水一般，將她忌諱的事情道來，“我不來看你......是因為我在替我師父守孝。”
蓬溪頓了頓，像是一時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，半響才問：“什麽時候的事？”
婁滿垂眸，異常冷靜：“七年多了，她為我而死，就連最後一刻，也在為我謀生。”
蓬溪驚愕不已，現在怕是道一句節哀也晚了。
婁滿自顧自地笑道：“她都死了七年了，我才知道殺了她的人就在我身邊，你說可不可笑？”
蓬溪心中又是一驚，“婁仙師是被人害死的？她乃仙門第一人，怎麽可能......是誰害了她？”
婁滿笑笑，聲音淬了冰一般讓人打顫，“告訴你有什麽用？你又幫不了我，反倒還要我來幫你。”
蓬溪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，沒來得及問，又聽見她說：“我沒同你說過，其實我生為仙胎，只因被人覬覦這副神骸，差點丟了性命，我師父為我擋下災禍，她臨死之前，在我身上種了一道九天鎖。所以現在我想和那賊人同歸於盡也做不到，只能等破了九天鎖，才能將他挫骨揚灰。”
沈靜良久，誰也沒再開口，蓬溪忽然笑了起來，笑得身體顫抖，眼底一片瘋狂。
“怪不得老天爺讓我們結金蘭，你我的遭遇，還真是一樣的可憐滑稽。”
婁滿輕輕搖頭，“錯了，我是無端突來的災禍，你是自己作出來的。”
蓬溪的笑聲戛然而止，此刻竟然還能與她說笑，“若不是不能，我定要追著你打上一頓。”
婁滿飛身上前，定在蓬溪面前，伸手理理她淩亂的發絲，動作溫柔到不可思議，“你怕是再也沒機會了。”
蓬溪聞言蹙起眉，她知道婁滿是不會奚落她的，了當地問：“阿滿，你究竟為何而來。”
婁滿笑彎眼，“自然是來救你的呀，我好歹是個野神仙，若自爆魂體，震碎一個法陣應該不是什麽難事。”
蓬溪聞言怒目而視，不可置信厲聲道：“你瘋了！”
婁滿卻問：“你不想出來嗎？”
蓬溪一怔。
“想，我是想，特別想。”她直勾勾盯著婁滿，神情癲狂而認真，“可我不想用你的死來換取自由，你不是神軀嗎？苦修幾十年，我不信你救不出我！”
婁滿久久不應，蓬溪頓感頹廢，“阿滿，要是沒了你......我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“我等不了。”
婁滿只這一句。
她若一意孤行，除了死在七年前的那個人，任誰也勸不動。
她茍且偷生換謝奎再快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，光是想想，婁滿就接受不能。
謝奎已經快兩百歲了，還能再活多久？一百年？兩百年？皆時再讓他死，還有什麽意義，婁滿一刻也不想等。
婁滿輕嘆一聲，“我怕再回來就沒時間了，你耐心等上幾個月，十年都過去了，也不差這點功夫。”
婁滿退後幾步，化出成千上萬片仙葉，盡數隱入支撐洞穴的兩根大柱子裏面，昏暗的洞中浸滿瑩瑩綠光，十分刺目。
蓬溪睜不開眼，隱隱瞇著。
過了三刻鐘有餘，婁滿終於把法陣布好，如此大工程動用了幾層力，森寒的環境裏，竟讓畏寒的她生出些細汗。
婁滿神色寡淡，蓬溪卻品出溫柔。
“蓬溪，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，你知道的，我不想你作惡。被囚九年，每日受盡割肉挖骨之苦，也償還不完被你害死的無辜性命。可惜，人心是偏的，我心中刻盡仇恨，既要尋仇，卻也牽掛被別人恨透的你。你害死的那些人，他們的家人又何嘗不是一個個我，我與他們感同身受，卻要行背道而馳之事，現在......我也是個惡人了......”
“蓬溪，你好自為之，好自珍重。”
說罷，婁滿不等她言，飛身離去。
鎖妖陣讓蓬溪吃盡苦頭，十年中，她已經對痛麻木了。婁滿走後，知覺好似漸漸覆蘇，尤其一顆心，像是被無數毒針刺過，痛的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婁滿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，大概也認為她罪有應得，但道德和情意之間，終究還是與她的姐妹之情占了上風，昧著良心幫了她。
蓬溪的父王母後已經離世，唯一的姐姐感情淡薄，直到九年前，更是連丁點的情意都消失殆盡。她的奴才下屬，在她失勢之後，各個跑的比兔子還快。
除了婁滿，她真的什麽都沒了，再沒一個人會念著她了。
陰森森的寒洞裏，笑聲淒涼得可憐。
......
當壽命期限顯露出來，方覺一刻千金，婁滿不原在洛青多待，回到聽雨閣接宴尋憶離開的時候，楚清染滿是不舍。
婁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舍不得自己，還是舍不得宴尋憶那張臉。
臨走前，她看見楚清染黏在宴尋憶臉上都快要拉出絲來的眼神，確定楚清染不是舍不得她。
好像也不全對，下一刻在楚清染一句一句的叮嚀中，婁滿又覺得他對自己也是不舍的。
只不過比起自己，楚清染更舍不得宴尋憶的那張臉，因為還沒看夠，正在盡頭上。
婁滿足踩綠葉，載著宴尋憶飛過一座座城池，忍不住道：“說句實話，其實跟著楚清染要比跟著我好過多了。”
下一秒她便接收到宴尋憶略帶幽怨的目光，婁滿心虛笑笑：“好了，我不說了。”
她其實覺得蠻有意思，原來在宴尋憶心裏，跪著當奴才，要比躺著當主人更好。
整整半個多月，他們才來到東都，原本不需要那麽長時間，只不過婁滿在半道上落了幾回腳，顧著觀光游玩。
在東都落腳之後，又在客棧住了大半個月，婁滿才找到合自己心意的宅子。
小了點，兩個人住也算寬裕，勝在裝橫精致，原主人精心打理地好。
錢貨兩訖後，婁滿將原主人送出門去。
她自己在院子裏轉了轉，看向屋檐下的宴尋憶，新奇道：“我還從未住過這樣的宅子，四面八方隔著兩道墻就是一戶人家，人擠人，房擠房，跟馬蜂窩一樣。”
宴尋憶猜測：“這宅子怕是都比不上姑娘家中的一個臥房大吧。”
婁滿揚眉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宴尋憶道：“聽雨閣裏那間臥房已經足夠寬敞了，只比這宅子小了一點，姑娘卻依舊嫌小。您選了這個宅子，其實讓我有些意外，您明明沒有在此定居的想法，看中這宅子，人家一句只賣不租，您就真的買下來了。”
婁滿微瞇眼睛，“你該不會嫌我浪費錢吧？”
宴尋憶笑道：“不敢不敢，屬下一日三餐，衣食住行，全靠姑娘照拂，豈敢造次？”
婁滿哼了一聲，“知道便好。”
“只是......姑娘連聽雨閣那般寬敞的住處都嫌小，怎麽如今想蝸居在此了？”
婁滿笑了笑，語氣溫和安靜，“我師父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，我想過過她小時候的生活。”
很小的時候，她便有這個想法，只不過一直未能實施，人生將至，她不想留下遺憾。
“姑娘......”
被人這麽親昵繾綣的喊了這麽一聲，婁滿不由楞了楞神。
寬大而溫暖的掌心落在肩頭，婁滿回過神，退後一步偏開宴尋憶的手。
看著他局促不安又略帶羞澀的表情，婁滿不以為然。
她笑笑：“你在家收拾一下吧，我出去逛逛，也好置辦些東西。”
宴尋憶面如常色，順從地應了聲好，他將她送出門外，遠遠目送她離去才回到宅子裏。
婁滿對他有意無意的試探，沒放在心上，也不點明。
宴尋憶面若冰霜，撚了撚剛才觸碰婁滿的手，眉宇間凝著濃濃郁色。
婁滿怕是也早就看穿了他的本性，只是不在意。
連他自己也不清楚，一次又一次試探她做什麽。
許是壓抑太久，許是於心不甘。
宴尋憶自知自己不是什麽人間正道，被人告知靈根殘缺與仙道無緣時，他就已經把心放到歪門邪道上，認真專研了幾年，可惜，仙道需要天資，邪道亦是如此。
說來可笑，宴尋憶歲惡念叢生，卻註定與邪無緣，他參透邪術詭道，卻無法修進。
就在他已經認命的時候，天資卓越卻又不思進取的婁滿，忽然降臨在他身邊。
這個心無大志，每日只知取樂的人，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他碾碎。
說不嫉妒，這怎麽可能？每每夜半轉醒時，宴尋憶牙都快咬碎了。
惹不起，躲不起，偏得跟這人綁在一起，哪天她心情不對頭了，直接把他當物件似的送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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